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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乌云尽散(1 / 2)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检察长,岳清兰也不止一次想到过余可为和周秀英的特殊利益关系。尤其是得知余可为亲自出面,跑到省检察院、省高院为周秀英做工作后,愈发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以往的办案经验告诉她,类似周秀英这样有后台的犯罪分子不到最后绝望时刻一般不会抛出自己的后台。三年前办市投资公司[***]大案时,涉案的那个老总态度就很顽固,自以为有人保他,拒不交代问题,直到宣布判了死刑,才把身后的主管副市长交代出来。周秀英也许就像那个老总一样,也在等着余可为把她保下来,真到保不下来的时候,她就要崩溃了,就要一吐为快了。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是错误的。在省检察院的支持下,抗诉获得了成功,周秀英二审改判死刑。周秀英精神虽然垮了,可却没有一吐为快,更没有提及余可为任何事情。岳清兰要求公诉处长高欣颍继续做工作,想法挖清周秀英的余罪。周秀英却不予配合,又哭又闹,搞得高欣颍毫无办法。更让岳清兰恼火的是,周秀英的丈夫桂宇教授竟带着自己八岁的儿子堵到她家门上,要她给周秀英留条生路。岳清兰只得给这位统计学教授上起了法制课,同时要求这位教授不要让年幼无知的孩子也搅进来,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难以平复的创伤。

社会上因此纷纷议论,说是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反要死了,尤其是机关干部,反应更强烈,有些人公然骂岳清兰心狠手辣。

唐旭山的处境也不好,据说由于余可为的坚持,撤职已成定局,只是未来的去向一时还不清楚。市政斧大院里已传出话来,说是不少同志已把鞭炮准备好了,只等着这位不管别人死活的市委书记一滚蛋,就放鞭炮庆祝,送瘟神了。

背后骂陈志立的人也不少,可陈志立毕竟不像唐旭山那样在彭城没根基,手下有一批知根知底的干部,曰子倒还过得下去。这些干部或是出于自身的正义感,或是出于对陈志立的多年感情,对这种不正常的现状颇为不满,纷纷问陈志立:这都是怎么回事?余可为到底变了什么政治戏法?竟然扳不倒?陈志立的回答很含蓄:谁要扳倒余可为同志啊?一个人倒台都是自己倒的!

一直到这时候,余可为还没有倒台的迹象——非但没有倒台的迹象,威望反倒空前提高了,在一部分干部嘴里竟然成了大救星。人们添油加醋传说着余可为保护干部的离奇故事,说要是没有余可为的保护,还不知要处理多少干部呢!对周秀英的庇护,不但没有成为人们针砭余可为的口实,反而映衬了余可为的有情有义。

原先猜测萧宸书记要“下狠手”的干部们都很失望,觉得一到了触及核心的时候,萧宸也不能不关心省委那至关重要的一票。而买定萧宸不会为“这点小事”弄死余可为的则欢欣鼓舞,直认为自己政治眼光高妙,洞悉过去未来,一眼看穿萧宸公正严肃面具背后的口是心非。

这期间,陈志立和唐旭山不断打电话到市检察院,找岳清兰和检察院了解情况。岳清兰知道陈志立和唐旭山要了解的是什么情况,但是,没有,她这边的确一点情况也没有。周秀英的缺口始终打不开,黑名单上的受贿干部也没涉及到余可为。其实,就算有这类情况,她也不能无原则地提供给他们,她在感情上同情他们,支持他们的正义立场是一回事,按法律规定的程序办案是另一回事。执法者不能有私情,法律不容许报复,不管这个人是余可为还是唐可为。因而,每每接到唐旭山和陈志立这类电话,岳清兰总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和清醒,告诫自己不能感情用事,要求自己回到当初对刘铁山的审视状态中去,在对余可为进行法律审视的时候,力求客观。

以往的经验全用不上了,岳清兰甚至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难道余可为真是一个既有原则,又有情有义的人吗?余可为在和周秀英的交往过程中就没有利用手上的职权为周秀英或者他自己牟取过私利吗?就没批过任何条子吗?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余可为和周秀英多年以来只是个人感情的交往,如果余可为对周秀英在经济上要求很严格,周秀英又怎么敢收苏全贵五十万元贿赂,闯下这场弥天大祸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颇具戏剧姓:尽管周秀英这边死不开口,没让余可为栽在她手上,苏全贵那边倒意外提供了重要线索!

苏全贵求生欲望很强烈,上诉被驳回后仍不死心,在即将执行死刑前一个小时,突然说自己还有问题没交代完,要求继续交代,死刑因此终止,没能如期执行。在暂缓执行的这段曰子里,苏全贵并没交代出什么新的重大犯罪事实,只不过又多活了十八天罢了。上个星期,最高人民法院新的死刑执行命令又下达了,鉴于上次的教训,最高人民检察院有关负责同志专门打了个电话过来,要求彭城检察院把工作做到家,在死刑执行前务必让苏全贵把要说的话都说完,绝不能再出意外了。

苏全贵对余可为的这个关键举报,就是在死刑执行前二十四小时发生的。苏全贵的最后二十四小时是由起诉处年轻公诉员刘远林陪着一起度过的。刘远林具体分工负责苏全贵的案子,和苏全贵打了两个多月交道,对苏全贵的心态十分了解。刘远林在死囚牢里最后做苏全贵的工作,要苏全贵认罪服法,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苏全贵偏又节外生枝,提出要最后见岳清兰一面,说是又想起了一条重要线索,要和岳清兰当面谈。刘远林没想到这个举报会涉及余可为,要苏全贵和他说。苏全贵不干,耍赖说,要么请岳清兰过来,要么他明天到刑场上再提出举报。

在这种情况下,岳清兰只好赶到死囚牢见了苏全贵,去时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在暂缓执行死刑的十八天里,此人并没有交代出什么了不得的新东西,怎么这时候又要交代了?岳清兰最初和刘远林的判断一样,认为苏全贵不过是耍赖而已。

因此,一到死囚牢,岳清兰就和言悦色地做苏全贵的工作说:“苏全贵,你犯了什么罪你知道,我们的起诉书和法院的判决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枪击本田车主,图谋爆炸加油站是严重的暴力犯罪;大肆行贿,行贿的后果极其严重,造成了一百五十五人死亡,你说你还耍什么赖呢?周秀英受贿五十万不也判了死刑吗?”

苏全贵这才知道周秀英也判了死刑,不免有些吃惊,愣了好半天才说:“怎么,岳检,你……你这抗诉还就成功了?还……还真办了周秀英一个死罪?啊?”

岳清兰点了点头:“苏全贵,我说话是算数的,当初对你的许诺全做到了!包括周秀英在内,没一个犯罪分子从我手里溜掉!所以,你也不要心存幻想了!”

苏全贵不说自己的事了,喃喃道:“余可为省长到底没保下周秀英啊?”

岳清兰审视着苏全贵说:“余可为副省长也得在法律范围内活动嘛,我们华夏毕竟是个法制的国家,任何人都没有超越法律的特权嘛!”

苏全贵戴着脚镣手铐,低头坐在床沿上呆呆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岳清兰又很诚恳地说:“苏全贵,你这个人还是讲义气的,又向我投了降,在客观上帮我们办了案,不说报答你了,我也得讲点感情。你的死罪谁也免不了,换了任何人办你的案子结果都一样。可法不容情人有情,你现在说说吧,家里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和检察院出面帮你办?如果有就提出来!”

苏全贵满眼是泪,抬起了头:“岳检,你……你和检察院真愿意帮我么?”

岳清兰郑重表示说:“是的,只要在法律许可范围内,我们一定尽量帮你!”

苏全贵想了想:“岳检,你知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儿子苏子湛。我和金色年代的资产全被查封了,子湛留学的事泡汤了,子湛他妈又因为这些年帮我偷漏税进了监狱,估计要判几年,这孩子怎么办啊?岳检,你们能不能给我儿子留点生活费?另外,能不能帮我儿子改个名,换个学校呢?别让人家知道他是我儿子!”

岳清兰答应了:“可以,给苏子湛改个名,换个学校问题不大,我找公安局和教育局的同志协助一下,尽快帮你办了。孩子生活费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不过,你的期望不要太高,再像过去那么奢侈是不可能了,我们尽量安排吧!”

苏全贵挺感动,哽咽着,连连道:“岳检,那……那我就太……太感谢您了!”见岳清兰一直站着,又说,“岳检,您坐。坐下,我还有些话要和您说!”

岳清兰却不敢坐,虽说出了院,臀部的伤却仍没好利索,可也不好和苏全贵说,只道:“苏全贵,你不要管我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别留下遗憾!”

苏全贵看了看守在面前的持枪武警和刘远林:“岳检,让他们出去行不?”

岳清兰摇起了头:“这恐怕不行,对死刑犯的看守,看守所是有规定的。”

苏全贵只好当着武警和刘远林的面说了:“我想见见我老婆,交代点事!”

岳清兰苦笑起来:“苏全贵,你知道的,这不行啊,你老婆的偷税案还在审理过程中,我怎么能违反规定让你们见面呢?你真想向你老婆交代什么,就对我们交代吧,我们负责转达,而且,你也可以写遗书嘛,你有这个权利。”

苏全贵却不愿放弃,泪眼汪汪看着岳清兰:“岳检,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你马上安排我老婆来和我见个面,我就给你再提供一个线索,交代一个大的!”

岳清兰本能地感到这个大的可能会是余可为,心一下子拎了起来。

苏全贵哀求不止:“岳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见个面,十分钟就行……”

岳清兰不敢答应,可又不能放弃苏全贵可能提供的重要线索,想了想,转身出了牢房大门,要苏全贵先等一下,说是立即请示一下,马上给苏全贵一个回答。

在看守所办公室要通了省检察院丁检察长的电话,把情况向丁检汇报了一下。丁检破例同意了,问岳清兰,苏全贵和他老婆的这次见面要多长时间?岳清兰想,既然已经请示了,就不妨多争取一点时间,便说,半个小时左右吧!丁检指示说,那就定半小时吧,你们严格掌握时间,而且,在苏全贵和他老婆见面时必须有我们检察机关和武警同志在场密切监视,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岳清兰答应了。

得知会面时间为半个小时,苏全贵很满意,但对临死前的这次会面要被武警和检察人员监视,苏全贵不能接受,坚持要大家都出去,就给他半个小时的安静。

岳清兰真有些为难了,对苏全贵说:“苏全贵,能给你争取到这半小时,已经是破例了,没人监视怎么行呢?你和你老婆串供怎么办?你把你老婆搞死了,或者你老婆把你搞死了又怎么办?让我们怎么交代啊?你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嘛!”

苏全贵便替岳清兰想了:“岳检,您是大好人,我服你,也不想为难你!你看这样好不好?就你一个人留下来监视我们吧,让刘远林和武警他们都出去!”

岳清兰觉得苏全贵不可能向自己下手使狠,便同意了,说:“这也行!”

刘远林立即反对:“哎,岳检,这哪成啊,这可不符合安全规定啊!”

一位武警战士也跟着说:“岳检察长,我们得对你的安全负责啊!”

苏全贵不高兴了:“我不会碰岳检一下的!你们把我锁定在床上好了!”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苏全贵自愿被紧锁在死刑犯专用的铁床上,和老婆见了最后一面。苏全贵的老婆走进死囚牢时是当天晚上二十一时十分,计时的小电子钟在苏全贵面前放着,苏全贵还冲着岳清兰说了一句:“岳检,时间你可记准哦!”

死到临头,其言也善,苏全贵和他老婆说了许多。说自己不但害了“八一三”火灾中的那一百五十五人,也害了自己,害了他们这个家庭。苏全贵很感慨地提到十几年前老婆对他的提醒,泪水直流,追悔不已,说想在临死前见她最后一面,就是因为这深深的后悔。苏全贵的老婆已是悲痛欲绝,搂着苏全贵号啕大哭说,现在还提这些干什么?当时你不听我的,还骂我打我,为了发昧心财,你不顾一切了!

岳清兰在一旁默默看着,听着,心里也感叹不已。苏全贵的犯罪卷宗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在这十几年的经商过程中,苏全贵靠送礼行贿毒化了许多人,也毒化了周围环境。反过来说,他周围有毒的环境和许多人也在不断地毒化他。在公共权力被异化和泛用的情况下,在权力可以靠金钱收买并为收买者服务的前提下,在一个人们为了追逐金钱而普遍放弃责任和道义的环境里,苏全贵的结局是注定的,就是没有今天,也会有明天和后天。从这个意义上说,苏全贵也是受害者。

死囚牢里这生死离别的一幕,让岳清兰在嗣后的生命历程中永难忘却。

苏全贵是守信用的,说好半小时就是半小时,当面前的电子钟指向二十一时三十九分时,苏全贵没用岳清兰提醒,便主动和老婆道了别:“……好了,你走吧,快走吧!让苏子湛记住我的教训,一定不要犯法,一定要正正派派做人啊!”

几乎就在苏全贵最后一句话落音的同时,刘远林和武警、狱警们冲进了门。

苏全贵的老婆被狱警押走了,死囚牢里的气氛一下子沉寂得吓人。

在一片沉寂之中,刘远林提醒说:“苏全贵,现在你该交代那个大的了吧?”

苏全贵向刘远林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道:“我只和岳检说,我就服岳检!”

岳清兰走到苏全贵身旁,和气地道:“苏全贵,你的交代必须有旁证在场。说吧,你是个讲义气的人,现在,请履行你的承诺吧!”

苏全贵这才躺在死囚床上,戴上手铐脚镣进行了最后交代,嗓子卡着一口痰,咕噜响着,话音麻木而空旷,不像一个活人在说话,像从墓穴里发出的声音:“岳检,我可不是要对你和检察院耍花招,更不是想保余可为,是这事有些拿不准,现在想想,还是得说,说出来供你们参考吧!时间挺早,那年余可为还在彭城当市长,我和新世纪地产公司熊老板争解放路6号地块,那是块商业用地,是公认的黄金宝地,不用自己建,转手出去就有上千万的暴利。我知道周秀英和余可为的关系,就通过周秀英给余可为送去了八十万。周秀英向我打保票说,这块地就批给我了。可不料,地最后被新世纪地产公司的熊老板拿去了,熊老板转手赚了九百八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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